上一个项目收工才一周，这边的活儿就接上了。骨头还没歇舒坦，脑子也昏沉沉的，今天又拖着这一身乏，到了深圳。
听说是家造电子器件的厂子，计算机、通信设备都做。办公的地方偏得很，从魔都飞过来，落地后，地铁倒了三回，又坐了段公交，末了还得拖着箱子走两里地，才到厂区。一早出门，到地方已是下午，这路程，倒和回趟老家差不离了。
刚进厂区门，见个身量不高、瞧着还年轻的小伙子从里头走出来，手里捏着什么单子递给门卫。门卫二十出头，比他壮实些，站在一块儿，倒显得有几分伟岸了。那门卫说话不怎么客气，板着脸，像是在教训自家小兄弟。
这时候日头正毒，空气烘得人发黏。我急着找宿管拿钥匙，没心思细听他们嚼什么舌根，只心里犯嘀咕：这地方管人，倒像是学校里老师管学生？
宿管办公室报了姓名，钥匙顺顺当当拿到手。瞅着门牌是七楼，心说该有电梯吧？转了半圈，只看见楼梯森森然，却没电梯的影子。折回去问，果然没有。没奈何，拖着十几公斤的箱子，背上还压着个鼓鼓囊囊的包，一步一挪往上爬。爬个三两层，就得停下来喘口气，后背的衣裳早湿透了，黏在身上，像块浸了水的棉絮。
宿舍倒还齐整，桌椅床铺都有，就是跟家里比，总归是局促些。不过不要钱的住处，还能挑拣什么？进门先摸空调开关，凉风一出来，浑身的毛孔才算松快些。赶紧把汗湿的衣裳扒下来，冲了个澡，勉强活过来了。
休息一会儿，看看天色，该吃晚饭了。正好出去走走，认认路。
宿舍隔壁就是食堂，一进门，热浪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。灯不算亮，稀稀拉拉坐着些人，多半是年轻人，也有几个看着年纪稍长的，都低着头，一只手扒拉着碗里的饭，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划来划去，指尖飞快。
食堂一角是自助选菜的，盛在不到十来个盘子里，菜色看着倒清爽。我学着旁人的样子，拿个碟子夹了几样，称下来不到十块，着实便宜。付了钱，拿了双不锈钢筷子，见角落里立着个大柜子，跟冰柜似的，上面挂着几把饭铲，原来是盛米饭的。盛了一勺，长粒米，嚼着有股子韧劲，还行，就着寡淡的紫菜蛋花汤吃完了事。
饭罢出来，看地图才知这地方原是个村镇，离市中心隔着几十里地。南方的厂子真多，一眼望过去，厂房连着厂房，没个尽头。只是怪，这么些人住着，手机信号倒时断时续，像个被遗忘的角落。
食堂旁边有片空场，十几张石凳摆成一圈，上面三三两两坐着人。七八月份的南方，太阳落了山，空气还是热烘烘的，像口烧红的锅。他们也不嫌热，有的低头刷手机，有的叼着烟，烟头明灭不定。地上扔着些饮料瓶子，横七竖八的。
往常在街上见着这光景，我总要绕着走，总觉得不定什么时候就惹上麻烦。但此刻瞧着，都是厂哥厂妹，我和他们，原也没什么两样。
在园区里晃了晃，便利店买了点东西，就回宿舍了。刚到楼门口，迎面的牌子上写着什么女生宿舍，男生莫入的话，倒让我吃了一惊，莫不是走错了地方，再往外走几步细看入口，是没错呀，既没人拦着，也有男生出入，我便跟随别人的脚步走吧，总不能不上去。
洗漱罢，把汗湿的衣裳搓了搓，晾在阳台上。明天要见客户，得拾掇拾掇。老一辈做顾问的，讲究穿西装打领带，说这是体面。可在这地方，真要是西装笔挺地走出去，怕是倜傥不起来哟？
夜风从阳台钻进来，带着楼下樟树的气味。晾着的T恤平整垂落，衣角偶尔被风掀起一角，像在诉说着什么。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体面不体面的讲究，不过是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。这厂区的路灯亮了，昏黄的光铺在路面，和我走过的无数异乡街道并无不同。人这一生，不就是从一个陌生的门口走进另一个陌生的门口，把箱子放下，把汗擦干，然后慢慢认出门口的树、窗边的风，和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么？明天太阳升起，这新地方的日子，也就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