驻厂日记5

驻厂日记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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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是被雨砸醒的。起初是零星的点子,“啪、啪” 打在窗玻璃上,像谁用指尖轻轻叩门。没等睁眼,雨势忽然翻了倍,哗啦啦一阵急响,倒像是有人往楼下泼豆子,密得不留一点空当。

我住的厂区宿舍在七楼,猛地坐起来掀窗帘时,外头已白茫茫一片。雨不是落,是斜着扫,厂房的铁皮顶被浇得油亮,屋檐垂下来的水线连成帘子,砸在地面的积水里,溅起半尺高的白花花。楼下的榕树被抽打得直不起腰,气根在雨里乱舞,倒像是谁在半空甩着湿麻绳。

洗罢脸,漱了口,雨还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。没法子,只好撑着伞下楼,一头扎进雨帘里,深一脚浅一脚往食堂赶。在蒸笼里捡了个花卷,又紧赶着往办公室去。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,顺着伞骨滑下来,在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
赶到办公室低头一瞧,膝盖以下的裤腿早被雨水浸得透透的,凉丝丝贴着腿,倒像是给小腿儿穿了层水做的 “套裤”。往周围看,狼狈的不止我一个,有同事正弯着腰拧裤腿,水在地上积了个小圈。

忙活了一会手头上的事,一抬头,才惊觉外头早没了雨声。玻璃窗上的水痕还蜿蜒着,倒像是这场雨临走时留下的几行潦草诗。夏雨总是这般随性,风风火火地来,又悄没声儿地走。

以前在南方诸国两年,把南方的雨认了个全。春时雨丝软得像新抽的柳芽,在天地间织一张朦胧的诗笺;盛夏的雨落得酣畅,裹着溽热把空气酿得黏腻;到了秋深,雨珠子就变得清冷,一滴一滴,将日子都浸得缠绵。至于这地方的冬雨,倒不似别处般凛冽,像被揉碎的月光,带着若有似无的清寒,把万物都笼进一层薄纱里,让南方的冬天也生出几分婉约的韵致。这雨,把南方泡成了块水灵灵的碧玉。

雨一落,哪儿都活泛。青瓦上的雨珠子扑簌簌地,像是小孩子随手敲鼓,不成个调儿,倒也有趣。石板路叫雨水这么一冲,亮堂堂的,天光一照,碎银子似的铺满整条街。窗玻璃蒙着层薄雾,拿手指划拉两下,嘿,一串儿歪歪扭扭的小脚丫。

南方的房子都藏着对付雨的心思。车间门口的雨棚是铁皮的,下雨时叮叮咚咚敲出细碎的响,倒成了流水线外的背景音乐;宿舍阳台支着伸缩架,晾衣杆上的衬衫总带着点潮,摸上去软软的,谁也不恼 —— 在南方,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光景。

过日子的人,家里总备着些 “防雨” 的物什。衣柜里搁着防潮剂,裹在花花绿绿的小袋子里,默默守着衣裳;也有挂着两袋除湿袋,透明袋子里积了小半袋水,像吊着两只冰棱;墙角立着除湿机,整日整夜呼噜呼噜吐气,抽走空气里黏糊糊的水汽;晾衣杆上的衣裳,总也晾不透,摸着潮乎乎的,却也不恼——在南方,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光景了。

南方人爱喝汤,汤里总离不得薏米、茯苓。薏米白白胖胖,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娃娃;茯苓则生得沉稳内敛,倒像个不爱说话的老先生。这两味一下锅,与其他食材慢慢煨着,咕嘟咕嘟,便熬出了祛湿的好汤。湖南人好辣,将自家的湘菜也带到了南方。本地的南方人若是大胆,尝上几口这热辣辣的菜,浑身发了汗,湿寒之气便都散得无影无踪了。

清晨,早茶铺子就醒了。邀三两老友,寻片刻闲。不赶时辰,一盅两件,慢悠悠地抿茶,慢悠悠地嚼点心。话匣子一打开,东拉西扯,不知不觉就聊到日头偏西。

待夜色深沉,街角砂锅粥摊亮起一盏暖黄。砂锅里咕嘟咕嘟地沸着,热气腾腾往上冒。盛出一碗浓稠的粥,海鲜的鲜味裹在米香里,入口熨帖,把雨夜里的寒气,都暖化了。

南方人的骨子里也浸着水汽般的温软。遇了分歧,不似北方人爽朗直截,偏要将话头绕成九曲回廊,字字藏锋,句句留白,恰似春雨吻过镜面般的湖面。

雨天于南方人,从不是被困住的枷锁,倒成了老天爷馈赠的闲趣。

衣裳潮乎乎的,路面坑坑洼洼积着水,这些在北方人眼里的 “麻烦”,南方人却见怪不怪。办公室里,有人趿拉着拖鞋就来了,脸上还挂着笑:“下雨天,图个自在!”

雨,是南方的钟表匠,把日子调得不疾不徐。它浸润着万物,也浸润着南方人的性子。就像雨后的青苔,在潮湿里生得愈发鲜活,南方人的生命力,也在这雨里,长成了独有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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